05. 这个糟糕的世界
奥黛丽本能对这里感到不适。
糜烂和黏腻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充斥整个红剧场，时间仿佛从雷雨前难熬的夏天一下子倒流回春天，又到了动物最快乐的时候。
“怎么？被吓到了？”伦纳德顺手勾搭上奥黛丽的肩，不动声色地为少女婉拒靠近的男人。室内音乐声太大，他只得凑到少女耳边。
“我还没有那么脆弱，只是有点惊讶，这里居然有男人”奥黛丽耸肩，“比起特里尔开放的风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还真是拜朗人啊？”伦纳德故作惊讶地说，“说起来，我居然还从来没有见识过拜朗的红剧场。”
“老爷，拜朗的货色怎么可能比得过我们呢”娇滴滴的女声响起，女郎一身玛吉克特有的“风情”衣装，熟练地挽过伦纳德的手臂，柔若无骨的身躯缠上男人，“全世界的男人都知道，玛吉克的女人是世界上最美丽的。”
伦纳德忽然笑了两声，修长的指节挑起女郎的下颚，细细端详了几眼。女郎的脸庞清纯，神色却娇艳，眉目含情脉脉。如她所说，玛吉克的女人总能美得让男人心动，让男人燃气雄雄征服感。
“行，赏你的”伦纳德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扔了一个钱包，女郎慌忙伸手去接，他本就风流倜傥，故作恶劣的笑容勾人心魄，“出去，然后左拐，几十米有个小巷子，在第一间房间等我。”
女郎怔愣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拉开钱包，里面的金额让她瞬间瞪大双眼，在红剧场学习的表情管理失去了作用，她下意识地抬头，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女郎嗫嚅着道谢，向伦纳德深深地鞠了一躬，转头跑开。
“伦纳德，真有钱人。”奥黛丽轻笑。
“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是每次都拿赌场的钱好吗”伦纳德也和她说笑，随即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神色晦暗不明，看不清情绪。
奥黛丽听见他说：“我见过她，就在左边几十米的巷子口，他有个弟弟，黑头发绿眼睛，长得也好看，被她护在怀里。”
伦纳德见过比这更悲惨的，那个画面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想，如果十几年前他也有一个姐姐将他拥入怀中……
跟随指引盘旋上楼，奥黛丽不由地感叹不愧是玛吉克。玛吉克的红剧场无愧于“剧场”的名号，与后门明晃晃的迷乱酒池不同，后面仅供非富即贵之人的场地，居然真的是一个舞台。舞台周围盘旋而上的是一间间半开包厢，被人冠以堂皇的“雅间”。
无论是刚刚赢了小钱的醉鬼，还是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廉价与奢靡交织，总而言之，这里是他们极其享乐之地。
“嚯，出大价钱了，克莱恩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伦纳德饶有兴趣地打量视野最好的房间之一。
“雇主出手阔绰”克莱恩敏锐地捕捉到不属于伦纳德的极轻脚步，他回头皱眉，“伦纳德，你怎么把傲慢带过来了？”
“她不来，别说可能存在的刺杀者，我和你找卡特琳娜都费劲，毕竟伪装者最了解伪装者”伦纳德挑眉，“怎么？舍不得她来这种地方？”
克莱恩无视好友的打探，直视着奥黛丽，语气是少有的强硬：“这里是玛吉克，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你不要出现在这里。”
奥黛丽眸光微闪，随后笑道：“我知道这里是玛吉克，但是没关系。”
“你啊……”克莱恩无奈。玛吉克对于奥黛丽来说过于特殊，他甚至希望奥黛丽永远不要踏足这片土地。现在的奥黛丽自信大方美丽动人，举手投足都是优雅的气息，所以与其说是怕她触景生情，更是害怕自己又想起少女凄惶和乞求的神色。
“等等，我先插一句话”伦纳德正合时宜地打断二人在空气中别扭的固执，他抬手摸摸奥黛丽金色柔软的秀发，又把另一只手搭在克莱恩肩上，“我能猜到过往一定像暴雨一样让人不爽，但是克莱恩，在我看来，傲慢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对了，委托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奥黛丽随口转移话题。
克莱恩从袖口抖出一个张被折叠成很小块的纸条：“雇主想和卡特琳娜小姐交易这个，嗯，顺便协助卡特琳娜解决身边可能出现的刺杀者。”
“今晚？为什么是今晚？今晚有人要下手？可能对卡特琳娜下手的人不会不知道她是战争之红的前成员，所以和战争之红有关？这么一想雇主真的知道的很多啊……”奥黛丽习惯性地在思考的时候鼓了鼓腮帮，“或者说今晚的意思是，过了今晚，就没有人能对她下手了？还是她就要离开这里？”
“别多想，我们不需要揣测雇主的意思，我们知道这件事情无害就足够了”尽管奥黛丽已经独立接任务一年了，克莱恩还是忍不住教育她。
“我知道，但是我们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就忍不住在意了起来嘛”奥黛丽解释。
话音落下，“雅间”的灯光缓缓熄灭，乐曲响起，“晚会”开始了。
乐曲是燕国古典的舞曲，服装是燕国的羽衣，由玛吉克女郎跳出，也称得上克莱恩一句“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可越是如此，越是明码标价”伦纳德看向屏幕。镜头放大，她们手上的银环数就是编号，“雅间”酒水单似的纸上编号后面跟着数字，是她们的价格，“她们甚至不能讨价还价，就像真正的商品一样。”
自诩高贵的宾客欣赏她们的舞姿，却掩盖不了他们垂涎的都是羽衣下的肤如凝脂。
领舞的女郎眼眸狭长，五官精致，偏圆的脸颊不显清纯，反倒流露出娇媚的姿态，比起北大陆和东大陆，更像西大陆民族的姑娘。她在笑，眼波流转，眼尾的妆比他人更红，奥黛丽想，这是为了掩盖哭过的痕迹。
女郎们沿着舞台边沿挪动身姿，到克莱恩一行人正对面时，领舞人下意识往队伍内退了几步，却被突然伸出的手粗暴地往“雅间”里拽，她像疯了一样挣扎，不在乎一点点美感了。
周围没有想象中的轩然大波，那么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至少对于领舞人来说，但她既然还在这里，就有人帮忙处理。克莱恩轻轻敲了敲栏杆，余光瞥见奥黛丽点头后，按响了身边的铃。
一二层特权，在表演途中可以直接按铃点人。
“特莉丝“克莱恩恢复在人前格尔曼的神情，直接报出了女子的名字，见对面的人没有松手的迹象，又重复了一遍，”她难道不是叫这个名字吗？按照规则，那位先生应该松手。“
工作人员的表情有些为难，有人却急不可耐地提起那人的家室。伦纳德只听清了什么什么少爷，什么什么儿子。那没事了，他想，且不说塔罗会，老子好歹还是个名正言顺的场主。
黑发碧眼的男人状似无意地抬手，却是一枚小刀结结实实地插在对面的木柱中，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拽，下手力道快准狠。
“噗”奥黛丽笑出声，她对那种人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声音不大不小，甚至不介意开一些无伤大雅的颜色玩笑，“你们瞧，他该不会要吓的尿裤子了吧，这可不行，这样是不会有女人喜欢的。”
克莱恩则是表示伦纳德你都教了她些什么啊！
特莉丝顺利地被带到他们的“雅间”，工作人员表示这位风情万种的女郎，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如果他们有任何不满，可以选择投诉。瞧，多么周到的服务。
“两个人一起吗？”特莉丝咬了咬下唇，她不断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至少这两位男子都英俊非凡，比那个丑陋的油腻男人好了不知道多少，而且那个绿眼男人展现出来的实力，不是她可以反抗的，“我没有经验......"
她想，卡特琳娜小姐已经帮她摆平很多客人了，对着那些人她都没有出手，这样的强者，就算为了卡特琳娜小姐，她也不可以反抗。
"当然不会是两个人，是三个人哟”伦纳德存心想逗逗她，指了指奥黛丽，不出意外地收获了特莉丝有些费解甚至惊恐的眼神。
“你可以闭嘴了，嗯，特莉丝小姐，请不要害怕，他和你开玩笑呢，我们不会动你。”克莱恩扶额，大概己方三人的形象在特莉丝眼里已经一落千丈了。
“说什么呀，且不说我的性取向是男，而且我才成年没多久诶”奥黛丽嗔道，眼睛却是时刻不离电子屏幕——屏幕里播放的是伦纳德侵入的红剧场监控。在特莉丝被带进来的一分钟内，她确认了目标。
二层对面最左侧的“雅间”，白色长发面容俊秀的男子起身整理衣服褶皱，“他”对着舞台侧的摄像头露出一抹与清冷男子相貌不符合的笑，女人般的清纯与妖艳。
看来是发现了啊，奥黛丽略微点头。克莱恩会意，和伦纳德对视一眼，两人往二层走去，一时间只剩奥黛丽和特莉丝独处。‘特莉丝偷偷打量身边的拜朗人模样的少女，分明比自己的年纪还小，分明是拜朗人，她身遭淡然自若的气息却让人完全无法模仿。
真好，她的上位者风范是与生俱来吗？特莉丝垂眸，这是不同的。她愿意用面纱遮盖容貌，但从隐约轮廓中可以看出，是个极其美丽的人。原来，原来真的有女人可以不用凭借美貌过高高在上的生活，那么自己先前对容颜的追求，又算什么呢？
“特莉丝小姐，请问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请放心，我会支付报酬的”紧盯屏幕的奥黛丽忽然转头。
“你问吧，前提是如果我知道，而且你不用给我报酬”那样会让我觉得你真的很可怜我，特莉丝在心里说。
“您知道卡特琳娜小姐什么时候成为老板的吗？”奥黛丽问。
“应该就是近两年，她接手了这个红剧场”特莉丝补充，“抱歉，但是我被卡特琳娜小姐收留没多久，只是听别人说的。”
另一侧的克莱恩和伦纳德敲响房门，低沉温和的声音表示请进。卡特琳娜回头，已经卸去了伪装，是他们见过的温柔知性的样子。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卡特琳娜示意身边的潘娜蒂娅为二人斟茶。
“伦纳德，作为一名暗杀者，你的行事每次都这么高调呢”卡特琳娜望向窗外，意有所指。
“不至于吧，我都这么大了还要听你说这个”伦纳德扶额。的确，他认识卡特琳娜比戴里克还早，毕竟他爷爷与各个领域的某些人都很熟悉，“木桩修复或者重装的钱当然是我出，待会发生什么事情又损坏什么当然是我赔。”
“信誉已经成负值啦”卡特琳娜转头，顺手结果克莱恩递过来的纸条，又旺克莱恩怀里塞了些东西，“感谢你们将交易物护送来，嗯，这些是我准备交易的东西，嗯，你们还想再欣赏一下表演吗？”
“不用了，任务完成，我们就要离开了”聪明如他，他立刻察觉卡特琳娜在表示她一个人搞得定。也是，毕竟是战争之红的前成员。
克莱恩的目光踌躇了一瞬：“嗯……戴里克想问您，为什么要离开，战争之红。”
“因为某一瞬间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变得越来越孤独，周围的人死了活着，然后只有一个人了”卡特琳娜的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忧伤，“那个小孩啊……你告诉他，我知道的比他多，毕竟这里可是玛吉克啊，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我会查的。”
她又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可能单单为了给无处可去的年轻貌美的男女子一个栖身之地和赚钱之处？
地域不同，打探方式也不同。如黛西妮的赌场、圣密隆的交易所、斐波纳翠的艺术展览。这里可是玛吉克，霍尔集团和造物主集团的势力暗相交织，贵族秘辛与最能煽动贫民情绪的话题，在红剧场的绸缎被褥上尽数浮现。
克莱恩点点头，叫上一直在警惕窗外的伦纳德一齐准备告辞，卡特琳娜忽然又叫住了他们：“我想发布一个委托，委托你们讲戴里克带到我面前，报酬就是这个字条的内容。”
“好”
奥黛丽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还在“表演”的舞台，她可能不会再来到这种神奇的地方了。
“卡特琳娜说她不是个好人，可是能让他们不至于流离失所，也没有强人所难，已经很了不起了。”
“无论是在剧场还是在酒池，也算是劳有所得，也轮不上高低贵贱。”
“但他们值得更有尊严地活着。”
“所以一定要好好学习。”奥黛丽忽然感叹。
克莱恩怔愣了一瞬，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事情。然后低低地笑。
“这个糟糕的世界。”
――――――TBC.
感谢你看到这里！
祝超级喜欢的陆歧老师生日快乐！
